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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想象的重要个案----读董尧人物传记《段祺瑞》兼谈他的北洋风云人物系列
来源:本站   发布时间:2016-04-29   浏览次数:

    民国想象是1990年代以来大众想象的重要一脉,也是当代中国思想潮流发生新变的一个重要风向标,这个潮流与市场化进程大致相伴,大概以学术界的民国研究为发端,然后波及到出版业、影视业,直至后来的互联网,逐渐形成了以民国大师(比如王国维、梁启超、陈寅恪、钱穆等学界人物)、民国美女(比如林徽音、陆小曼、孟小冬、张爱玲等名媛)、民国将军(比如袁世凯、段祺瑞、吴佩服、张作霖等北洋军阀)等一系列人物主体为核心的历史想象。这个想象最后落实到普通受众眼前,常常就压缩蜕变为干枯扁平的植物标本式的玩艺儿:浪漫传奇的生活情调,超脱孤傲的个人追求,或者曾经叱咤一时后来悲怆失意的英雄末路的悲歌。仿佛那一段历史的战火连绵、兵荒马乱、血雨腥风、家破人亡都无关紧要,仿佛那是中国现代史中最浪漫的瞬间。这样的民国想象影响之深远殊为惊人,我不知道80后、90后和00后怎样看待那段历史,光一个林徽音就不知道被媒体炒作了多少次,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,林微因与梁思诚的婚姻,林徽音与徐志摩、金岳霖等多个男人的情感纠葛,几乎成了不折不扣的当代爱情样板。完全可以说,这种非常皮相的、被高度镜头化的、甚至有点不着调的历史想象,恰恰成了普罗大众的心灵鸡汤,完全迎合了市场消费时代大众欲望的胃口,成为大众对于成功、爱情、名利等最方便的想象方式。
    董尧的《北洋风云人物》传记系列,也是这种民国想象的重要个案。分析这个个案与大众思潮的关系,我认为有几点需要把握:它既是大的社会潮流的产物,也是这个潮流的推动者和表现者;既有话语逻辑上的相通之处,又有细节叙述上的独立自主;既有流行思潮的某些共性,又比那些庸俗、简单的民国想境高三筹。最需要强调的一点是,董尧先生抱着极其庄严的态度来创作,凝聚了他对这段历史和人物的独立思考的大量心血。可以说,这套书耗费了作者后半生的所有精力。说集大成可能还为时过早,但从这个想象的规模和系统性来讲,至今似乎无出其右者。据作者本人介绍,这套书最先开始构思酝酿,始于1980年代,1988年在江西《星火》杂志7月号,发表了第一个中篇小说《北洋怪杰徐树铮》,后来又在《名人传记》等刊物上发表了几个关于吴佩孚、张勋、张宗昌、徐世昌、段祺瑞等人的小说。这些中篇小说是这套北洋风云人物系列的雏型。从1990年开始,董尧先生正式动笔,至1999年脱稿,前后共花费了近20年时间,直至今年中国言实出版首次全套出版。从时间上来看,作者动手写作的时间略早于媒体大众中的民国热,也就是说,董尧先生最先的民国想象纯粹是个人想象,没有受到大众意识形态的浸染,不随波逐流,这套书是他的独立思考,这是非常宝贵的写作品质,而且动笔之时已年入花甲,这种执着的精神令我敬佩。更重要的是,这套丛书的想象逻辑,最终与流行的大众想象逻辑不谋而合,说明当代民国想象的某种历史必然性,其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就更值得重视了。
    这套书的体裁很难准确定义,令人犹豫。说它是小说,又离正史很近,人物的基本脉络和主要事件都没有脱离史实。说它是正史,又有许多虚构演绎的成分。它没有像学术著作那样注明资料的出处。叙述采用全知视角,有栩栩如生的对话和现场感,有大量人物的动作和内心描写。这些显然是文学虚构。我的阅读感受,就像听单田芳讲评书,也像阅读《三国演义》。雷达先生说它是通俗历史演义,这个说法相当准确。以其中一本《段祺瑞》为例。在这部作品中,段祺瑞最主要的人生轨迹,从一个平民子弟一步步上升,跟袁世凯的交往,42将领通电全国逼清帝退位,反对袁世凯称帝,做中华民国临时执政,************运动的三一八惨案,以及拒与日本合作等重大历史事件,都有详尽的铺叙。在大的历史框架中,作者极尽文学想象之能事,填充细节,铺陈对话,有很强的真实感和现场感,有些地方可以原封不动转化为影视剧剧本。比如,为刻画段祺瑞与袁世凯既相互依存又相互斗争的复杂关系,有一节段祺瑞和谋士徐树铮的对话。徐树铮对段祺瑞在代理总理期间,从中央到地方,到处安插自己的亲信,大力抓权,且自以为得计一事,非常担忧:
    “老总”----徐树铮对段祺瑞一直是这个称谓----“伴君如伴虎呀!我有点担心。”
    段祺瑞皱眉了。他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跟徐树铮对话。“咱们待大总统----他不叫‘袁大人’了,称‘大总统’----无三心二意,一切都听从他的。”
    徐树铮笑了。“一切?只怕办不到吧。谁能一切都听别人的?连对皇上也不可能。千件万件听了,一件不听,只一件,会如何?”段祺瑞还是皱着眉,但却不说话了。
    徐树铮本来还想再讲一个胜利者杀功臣的故事,但他收敛了。他沉默了一阵,却没头没脑地问:“老总,我想问您一个离奇的事:大总统要是想当皇帝您拥护不拥护?”“有迹象吗?”段祺瑞问。
    “假设。”徐树铮说,“假若他想当皇帝。”
    “不会。刚刚推翻了皇帝,他怎么会去当皇帝呢?”
    这里对话显然是文学虚构,但填充在大的历史框架中,却严丝合缝。仅从这一段对话中,就能看出徐树铮的深谋远虑。徐树铮是这本书中非常成功的人物形象,他不仅有谋,也有胆,比如他先斩后奏杀掉冯玉祥的舅舅陆建章。后又设鸿门宴想杀掉张作霖。这段描写中,张作霖假如厕逃走的情形更似演义体:
张作霖独自进了厕所,一边假装大便,一边抬眼急忙打量起来,却见围墙不高,并无障碍,居处又静,夜色沉沉。他便陡身站起,纵身一跃,飞上墙去;又一个飞身,便轻轻地落到院外----翻墙越户,是一般绿林的基本功夫,在张作霖,更是小事一桩。他轻而易举溜之大吉!
    张作霖这一段逃跑的场景描写,加上前述大量煮酒论英雄式的对话,神似《三国演义》。细琢磨一下,人物关系也不无神似,袁世凯像董卓,徐树铮像诸葛亮,段祺瑞像刘备。当然不能一一对号入座,但显然,在写作模式上,作者更接近于中国传统的古典小说,而于西方现代主义距离较远。这就牵涉到本文所要讨论的大众性话题。内容上的名人传记,叙事上的演义笔法,这两方面较好的结合,造就了这套传记极强的可读性,强烈的阅读快感。这套书有三个特点,大众性,普及性,文学性。普及性容易理解,只要有高中水平就能读下来。它不像许多专业方面的研究那样高深。文学性其实也容易看出来。叙述繁简得当,文字精炼准确,朴实无华,语言运用炉火纯青,不着痕迹,有相当高的功夫。既不卖弄,也不迎合,大气庄严,雅俗共赏。在许多畅销书中,以欲望化女性为重头戏的叙述比比皆是,但这套书非常克制,偶有涉及,也写得干净整洁。单这一点已经比诸多通俗读物高出一筹。我想重点讨论一下大众性。1990年代以来,为什么民国想象如此广受欢迎?单纯从市场推动和学术翻新来理解,恐难以彻底解释清楚。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那就是流行的民国人物与普通大众的契合度。大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心理,喜欢比自己高一点但又不是无法企及的人物。明星崇拜就是最好的例子。追星实际上是追梦。除了袁世凯、冯国璋出身地主,段祺瑞,张作霖,张勋,孙传芳,徐树铮,张宗昌,曹锟,吴佩孚8人均出身草根家庭,没有显赫家世,不是官二代富二代,他们的发迹完全靠自己打拼。在小说中,这些人物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拉关系找靠山,跟风站队,勾心斗角,争权夺利,再无更高层次的人生目标,在精神方面的追求乏善可陈。《段祺瑞》中一书最为典型。作为北洋系的实力派人物,段琪瑞对于帝制、共和这些关系国计民生的顶层事物,见解远在其谋士徐树铮之下,这个现象令我大跌眼镜。前引对话已是一例。总让我感觉这些叱咤风云的政治人物,比普通百姓高明不到哪里去,只不过人更精明,命运更好,机遇更多,如此而已。说得通俗一点,他们基本上是一群名利场上的政治混混。只有徐树铮这个人还好一点,受过日本的军事教育,对民主共和了解稍多一些,见识远在段祺瑞之上。但放在这样一群只知争权夺利的军阀中间,基本上明珠投暗。这群人没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的统领,也没有共产党的共产主义理想信念,凡事都为权利二字所左右,那么大的实力,却常常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,那么多的干将,转眼便各奔东西,甚至反目成仇,原因就在于缺乏精神和信仰,难怪他们无法统一中国,也无法真正推进中国的民族进步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毛泽东一度被推上神坛,恐怕与他高远的理想不无关联,而这些高远的理想常常对普通大众构成挑战。而像民国美女、民国学者、民国将军这样的主体形象,特别是像张勋、段祺瑞、吴佩孚这样草根出身、靠自己打拼的成功人士,仿佛更具有亲和力。这个逻辑与当下流行的草根英雄王宝强、大衣哥等大众叙事的逻辑是一样的。也就是说,在市场意识形态所塑造的个人奋斗的话语体系中,通过职场打拼满足自己的欲望,成为美女,成为大师,成为明星,成为富翁,是最为可能的大众想象方式。在1990年代以来的中国语境中,已经很难想象一个人,通过崇高坚定的信仰和精神追求,或者以克制自我的欲望、通过集体奋斗的方式,获得社会的承认。这个逻辑正是这套北洋风云人物的最重要的逻辑。它与1990年代以来的市场化逻辑不谋而合。这个逻辑同样也可解释,为什么宫斗戏、格格戏、三国戏长兴不衰,根子都在于这些叙事不过都是职场戏的变种而已。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北京文学编辑部  10003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