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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血写成的民族心史
来源:古耜   发布时间:2015-07-03   浏览次数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在以史为鉴,温故知新的意义上,重返烽火年代,直面铁血现场,不断发掘和认识那场战争的丰邃内涵,亦越来越成为国人的清醒认知和自觉选择。正是基于这种语境和诉求,植根于中华抗战峥嵘岁月的抗战散文,以其巨大的自身承载,渐次呈现出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和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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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在20世纪中国历史上,血与火相交织的抗日战争,既是一场深重的灾难,更是一次辉煌的胜利。关于这场战争的重大意义,冯友兰在《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史》中曾有精彩表述:“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九日,我国家受日本之降于南京。上距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之变,为时八年; 再上距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沈阳之变,为时十四年;再上距清甲午之役,为时五十一年。举凡五十年间,日本所鲸吞蚕食于我国家者,至是悉备图集献还。全胜之局,秦汉以来所未有也。”
     从那时到现在,七十度春秋过去。当年惨烈悲壮的抗日战争,已化作中华民族特殊的历史遗产与精神资源;而在以史为鉴,温故知新的意义上,重返烽火年代,直面铁血现场,不断发掘和认识那场战争的丰邃内涵,亦越来越成为国人的清醒认知和自觉选择。正是基于这种语境和诉求,植根于中华抗战峥嵘岁月的抗战散文,以其巨大的自身承载,渐次呈现出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和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。
对于林林总总,数量庞大的抗战散文,尽管我们迄今尚缺乏全面梳理和准确归类,不过参照当年中国抗战特有的时间刻度和基本格局,仍然可以做大致清晰的划分。譬如:表现敌后战场和抗日根据地生活的作品; 描写正面战场以及疆土沦陷过程的作品;聚焦“九一八”事变后东北抗战的作品; 反映大后方战时生活和民众境遇的作品; 讲述上海孤岛时期与敌斗争的作品;瞩目在国际主义精神感召下,他国健儿支援中国抗战的作品; 披露日本友人反战立场和侵略者忏悔意识的作品。此外,还有一大批超越一般叙事框架和题材特征,而直接宣传抗战主张,议论抗战现象,光扬抗战精神的历史随笔、时政杂文、生活小品等。应当承认,所有这些作品相互交织,相互映衬,相互补充,最终构成了一个雄浑开阔而又斑斓缤纷的抗战文学时空。
     正像散文文体的最大优势在于其鲜明的个人性一样,抗战散文最突出的特征,亦在于它写出了不同作家眼中和心中不同的抗日战争。换句话说,相对于整体的抗战文学,抗战散文的独特价值在于,透过带有作家经历、性格、情感乃至体温的笔触,传递出打上了“我”的印记的抗战话语。譬如:丁玲的《彭德怀速写》《到前线去》,用一个质朴的形象、几笔简约的白描,连接成刚健凌厉的艺术画卷,将八路军高级干部与人民群众的血缘关系,以及作家向往崇高,寄身戎马,勇赴国难的精气神,表现得生机盎然,感人至深;萧红的《“九一八”致弟弟书》《给流亡异地的东北同胞书》《失眠之夜》等,没有直接描写战争,但那些紧贴生命或记忆的动情诉说与热切向往,却把一种流亡中的牵挂,艰困中的持守,一种更多属于东北大地的抗战意绪和胜利渴望,昭然复沛然地和盘托出。鲁迅因早逝而未经历八年抗战,但他了解“九一八”事变,并遭遇了“一二八”淞沪抗战,因此,他对抗战问题同样有话可说,且每每别有洞见。他的《“友邦惊诧”论》《九一八》《沉滓的泛起》《宣传与做戏》等文,或主张团结御侮,反对“攘外必先安内”;或提倡切实抗战,反对将抗日事业私利化和游戏化,均显示了作家一贯的警醒与深刻。《昨天的云》是旅美作家王鼎鈞晚年激活早年经验写成的散文长篇,其中展现的抗战之中的鲁南乡土,不仅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风物画卷和性格图谱,而且浸透了作家特有的悲悯、深挚和沉郁的精神色调,是“我”的别一种乡愁。显然,诸如此类高度生命化和个性化的抗战书写,有利于读者着眼于不同的角度与层面,感知抗战和认识抗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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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当然,抗日战争毕竟是中华民族曾经的集体记忆和共同经历。这场战争所具有的有目共睹的历史情境和基本进程,以及中国作家面对这场战争所表现出的彼此相通的立场、感情、态度,取向,决定了百态千姿的抗战散文,最终又必然会形成某些共同的色彩和相近的质地:
     第一,抗战散文高扬国家意识,统摄抗战全局,实录多方战事,具有实事求是的信史品格。如众所知,在一段时间里,由于受制于狭隘的教条或偏见,中国抗战的历史画卷未能得到准确全面的展示,其中国民党军队于正面战场的殊死搏杀,在一定程度上被淡化乃至遮蔽。值得欣慰的是,这样的遗憾并不见诸经典的抗战散文。当年的作家们尽管有着不同的政治信仰和党派背景,但是一旦面对强寇入侵,家国罹难,便迅速汇聚到抗战的旗帜之下,从不同的渠道,进入不同的战场,投入正义的歌吟与呐喊。身为战地记者的臧克家,顶着敌机轰炸,写出《津浦北线血战记》,生动描述了台儿庄一战中国军队的英雄气概和牺牲精神,进而向世人宣告:“台儿庄一片灰烬,台儿庄的名字和时间长存。”与此同时,郁达夫也来到徐州前线。出其笔端的《在警报声里》,透过英雄师长池峰城的讲述,不仅凸显了47位敢死队员,以生命换取胜利的壮举,同时还插入了一位农村妇女冒死为军队送情报的感人镜头,从而更显示出同仇敌忾的民族精神。当时任教于齐鲁大学的老舍亦投身战地采访与写作。周立波的《黄河》写八路军东渡和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全民皆兵;孙犁的《采蒲台的苇》写白洋淀老百姓用鲜血生命掩护八路军战士;李健吾的《淹子崖》写山东莒南农民组织起来,血拼敌寇,均以真实感人的形象,彰显了中共领导下敌后抗战和人民战争的蓬勃与悲壮。应当看到,这些作品尽管传递了不同的战地信息,反映了异样的抗战画面,但分明充注了同一种国家意识和民族情怀。正是这种巨大的精神力量,保证了当年中国抗战的最后胜利。
     第二,抗战散文关注历史现场,直面战争节点,还原人物和细节,呈现出较高的认知意义和文献属性。对于亲历抗战的作家来说,抗战散文是他们的经见撷取或记忆捡拾,其笔下富有现场感和目击性的文字,很自然地承载了战争的风云变幻与慷慨悲歌。所有这些经过时光淘洗和岁月打磨,最终化作年代写真与历史镜像,成为后人重新触摸和认识战争的重要通道。不妨一读朱自清的《绥行纪略》和《北平沦陷的那一天》。前者通过作家赴前线慰问的见闻,勾勒出绥远抗战多方动员,众志成城的生动场景;后者从作家身临其境的感受出发,记录了历史上那个挥之不去的痛心日子。两篇文章均具有史笔的特色与重量。萧军的长篇散文《侧面》,讲述了作家在抗战初期由临汾到延安的一段经历,那一路看见的种种人物与景象,把当时晋陕一线紧张而混乱、灼热而悲凉的抗战局面,传达得既真切又充实。吴伯箫的《记一辆纺车》《菜园小记》《歌声》 等一组作品,落笔抗战中的延安,而又专写这里热火朝天的物质生产和激扬勃发的精神生活,于是,延安特有的气象氛围以及中国抗战的别一种风景,豁然再现。此外,茅盾讲述香港沦陷的《“巷战”———但也是“尾声”》《一九四一年的最后一天》,巴金历数两广战事的《在广州》《桂林的受难》,以及萧乾的《逃难记》、王火的《抗战:无法忘却的记忆》等,都在开阔的时空背景下,形象化地记录了战争的状貌、进程,乃至一个个难忘的瞬间。恩格斯当年曾盛赞巴尔扎克小说细节的丰富性,认为它“汇集了法国社会的全部历史”。其实,中国的抗战散文不乏异曲同工之妙。透过它的优秀文本,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中国抗战的细节真实乃至全部历史。
     第三,抗战散文关注战争中人的命运与价值,赞颂正义的反抗,呼唤和平的回归,揭露战争造成的民众灾难和人性扭曲,表现出强烈的人道主义和以战反战精神。一切战争都是人的战争,一切战争散文所表现的都是战争中的人。抗战散文作家显然深谙个中道理,反映到创作中便是始终锁定并高扬了人与战争的基本主题。具体来说又有两个相反相成的维度,即一方面无情揭露战争和侵略者的滔天罪恶;一方面热情讴歌反战争和反侵略的斗争精神。在前一维度上,一批抗战作家从切身体验出发,零距离书写了战火下生灵涂炭,民不聊生的苦难境况:丰子恺惊闻家居被毁,禁不住发出《还我缘缘堂》《告缘缘堂在天之灵》的悲愤之音。苏雪林身处尴尬艰窘的避难生涯,只能以《炼狱》这样的牢骚和自嘲来排解。萧红的《放火者》写日机对重庆的狂轰滥炸,百姓遭殃;缪崇群的《流民》写难民的颠沛流离,食不果腹;方令孺的《忆江南》写江南老家的惨遭洗劫,文物损毁,无不血泪满纸,触目惊心。显然,这些作品对战争的残酷性、破坏性和反人性,发出了最严厉的声讨和谴责。在后一维度上,浴血沙场,保家卫国;各尽所能,同仇敌忾,更是构成了抗战散文久久回荡的主旋律。围绕这一旋律,一系列可歌可泣的人物形象纷至沓来:许世友将军有着“夜神”般的勇猛威严,关键时刻,竟像“提起一只小鸡”一样,挽救女兵的生命于马下(丁宁《晨曦》);张自忠将军骁勇善战,为国捐躯,他生前的生活却是罕见的沉毅自律,廉洁简朴(梁实秋《张自忠将军》);李淑清原本是家境优裕的少奶奶,但深明大义,当敌寇到来时,便毅然投身殊死的抗战(蒋锡金《一个少奶奶的经历》);作为“飞虎队”成员的张大飞,悲悯善良,向往和平,但情愿以战反战,最终将鲜血洒在国家的蓝天上(齐邦媛 《巨流河》)。还有杨靖宇、赵一曼、投江的“八女”、跳崖的“五壮士”、在芦荡中坚持抗战的新四军伤病员……他们以血肉之躯构筑起国家的长城,同时也写就了一个民族的心史。
     第四,抗战散文在艺术上亦有积极的经营与探索,留下了若干足以流传的篇章和应当借鉴的经验。毋庸讳言,抗战散文作为国难之中的文学表达,确实存在或率尔操觚或急功近利的缺憾。但并没有因此就从根本上放弃审美建造与追求,更不像一些论者所说,是有“抗战”而无“文学”。“事实上,抗战散文同样涌现了一些艺术上精彩亦精致的篇章,如茅盾的 《风景谈》、孙犁的《山地回忆》、梁实秋的《跃马中条山》、端木蕻良的《有人问起我的家》、王鼎鈞的《红头绳儿》、汪曾祺的《跑警报》等,都是流光溢彩,质文俱佳的好文章。而抗战散文所倡导的直面本真、有为而著、言为心声等,迄今仍然是散文写作的重要圭臬。况且抗战散文是一个开放的体系,随着铁血岁月的渐行渐远,许多作家开始以从容睿智的心态回望那段历史,于是,有了铁凝的《猜想井上靖的笔记本》、王充闾的《九一八,九一八》、赵玫的《折一根竹枝看下午的日影》、李元洛的《万里长城万里长》等等。必须承认,这些篇章以堪称优雅圆润的艺术表达,为抗战散文注入了应有的风采与魅力。
(该文为 《浴血的墨迹———中国抗战散文选》代前言,中国言实出版社即将出版,作者古耜)